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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迎70周年校庆】李人凡:亦师亦友亦校魂

来源:河池日报 编辑:罗冬雨 作者: 发布时间:2021-10-31 浏览量:

作者李人凡

癸巳年中秋,在北京,收到河池学院学报席战强先生约稿短信,笑了:这老兄,太现代派了。且不管行事方式吧,他的态度,挺诚恳的。而这文章,于我,也早就应该写了。

当年启良师仙逝,学院发过一份讣告给我。因为我正在北欧出访,未能亲往悼别;后来,学报何述强约过写回忆文章 ,因为北漂客京,又被杂事拖了下来。此事积压心中好几年了。每念及此,十分忐忑,深感有负老友,有悖良心。此时正好一吐心声,一报故人。

我和启良师认识,是1971年在河池专区报道组工作时。当时,从宜师借调去的吴国森老师和我到宜山出差,经他介绍认识了启良、果河师。启良师,高,黑,瘦,且烟酒俱好;人,笑眯眯的,说话不夹壮,满口普通话字正腔圆,一见面很热情,开口就说,你的文章很漂亮,我拜读过了。那时我年轻气盛,他的恭维,听了很爽。从此一见如故,引为知音。

1973年,因为文革之事,我在报道组被审查、处分,扫地出门,贬到了南丹中学当语文老师。昔日的朋友渐次疏远了。一天,刚下课,工宣队通知,师专韦启良老师来找你。我非常高兴。马上请他到陋室小坐。他依然笑眯眯的,说,“我是来走访学生的,顺便看看老朋友。只管上好你的课,其他的,别去管。“因为工宣队站在门外,他打住了,临别,特别叮嘱,照样写你的文章,文章千古事,不负有心人。话虽短,在那样的时刻境遇,一片真情,难以言表。

1979年3月,我调到了恢复建制的宜山师范学校。本来我想调河池师专,地区教育局不同意。副局长柯国华是老同学。他安慰我:宜师和师专,一墙之隔,都属地区管。跳出了南丹,就好办了,进师专,迟早的事。为此事,我专程到师专拜访启良师。他毕竟比我老成,深谋。他说,此事急不得。先来宜师吧。好在近了,有事可以多商量。宜师新恢复,正好发挥特长。新校没有老校的啰嗦,对你也许更好。于是权且安心。

此下,该说说宜山师范了。

宜师刚复建。原来的老师,都被河池师专挑选光了。如今从各县选调精兵强将来。主管的刘建邦副校长来自罗城,另一副校长吴周南是宜山卫校来的。两人都摩拳擦掌想办好新宜师。刘副校长对我很照顾。这里只说两件事。一是图书资料建设,二是教育教学研究。

出于实际需要,我向刘副校长建议,增加资料室设备。这里地处山区,信息蔽塞,图书资料不够用。他说建校以来,添置了许多新书。我说主要是师范教育的图书、期刊、报纸、资料,最新的,都应置办。他请我列一书单。我把人民教育、上海教育、江苏教育、福建教育、湖南教育、浙江教育、北师大、华东师大、上海师大学报、人大报刊影印资料等,都列了。他指定资料室李凯明一一照订。这件事,让我很感动。因为大大方便了我们的借阅,丰富了资讯。当时,我有一个 野心,想趁这几年恶补一下教育学、教学论、教育科学研究发展观的知识,开展一些基础的、尤其是山区少数民族的教学现状研究,为今后跳槽垫一下脚跟。过了几年,80年代初,我就在广西教育开了一个专栏:“小学语文教师进修讲座“,每月一篇。这是该刊创刊以来第一个个人专栏。我很感激刊物的厚爱。每个月写好后,请项蓓丽老师帮抄写,寄出。小项的字娟秀,清丽,富有女性美。该刊的责编马以钊特别喜欢小项的字。他说,字如其人,这位项老师一定很漂亮。马是北大中文系的高才生,分在文化部。文革中到湖北咸宁五七干校劳动。广西区领导到干校捞回了一大批精英。我和马从此成了好朋友。后来他调回了老家江苏教育,我还去南京拜访过他。利用学校的资料,我还写过一些评论文章。其中,评广西民间歌王黄勇刹的《歌海漫记》,《三月三》第二期发了;《漫谈广西乡土文学的建设》,《学术论坛》发了;评秦似教授的杂文,《广西日报》发了;其间影响最大的,是《论建国后郭沫若的诗歌创作》,是在广西语文学会第二届年会交流的。经万一知推荐,《广西日报》发表了,全国先后有28家报刊转载,香港文汇报、日本、台湾的报刊都转发了。还有《鲁迅和语文趣味教学》,广西教育发了,内地、港日的报刊也转发。

第二件事是教育教学研究。

当时我利用学校的最新资料,追踪全国小学教研的前沿动态,身居山区,紧跟全国。我开教材教法课,不采用区教编组的教材,另起炉灶,自编讲义。第一讲:当前我国小学语文教改的动态和经验——一下子抢占最前沿;第二讲:我国小学语文教学的传统经验——一下子拉大教学文化的历史时空;第三讲:广西、河池小学语文教改的困顿和突破——一下子切入实际,尖锐地提出问题。我的课,大开大合,大胆新颖,大受欢迎。然而因过于尖刻,也备受争议。曾有学生当面质疑我,李老师,你的课标新立异,和教科书不一致,我们依什么内容来考试?我不屑地说,你刚开始学就怕考试,不累吗?学生告到教导处,刘校长在班子会上大力支持我,黄英宏主任到班上表态,李老师的课很有特点,学校支持李老师的教学改革。此事我与启良师谈过,他苦笑:第一个吃狗肉,难免一身骚。看准了,就往前走。不过有时也得左顾右盼,学生意见可以解释,就怕同行有非议,徒增烦恼。

我结合教学开展教材研究,写了一篇《记叙文的章法教学》,81年到全国小语会第二届年会(太原)去交流,从此打入全国教学研究界。此文被江西教育发表。我编写的《小学作文教程》以广西教育增刊出版,居然发行了100多万套。可以说,我的教学研究是在宜山师范起步的。从此一发不曾停步,一直活跃在广西乃至全国小语界。为此,我十分感念宜师的栽培和支持。我记住了启良师的忠告,注意了调整和其他老师的关系,不但自己一人研究,还带动吴国森、廖祖灵、陈叨烈、覃雄、谭鸿鈞等老师一起写教研文章,连远在巴马师范的黄焕勋也加入进来了。一时间,宜山师范的小学教育研究,风生水起,十分火热,在广西师范界遥遥领先。我和地区教研室黄肇勤编写的《小学语文中考总复习》,发给广西人民出版社少儿编辑室(接力社前身),一征订就发行100多万册,年年重印,一次性拿稿酬1000多元。这在当时可是个大数目,邮电局的人都视为奇事,学校老师都传为美谈。

在宜山师范的教改中,有一件事很值得一提。当时我带学生到山区小学实习,发现小学校长教学水平普遍不高,有的人视野狭窄,思想老化,方法陈旧。回校后,在实习总结中,我提出了这个问题,建议学校举办河池地区小学校长培训班,学校和地区都十分支持,区教育厅还拨下了专项开班经费。校长班由我当班主任,亲授教学法课。为了开拓视野,我把校长班带到柳州、桂林、南宁听课,有一次,甚至到了毛泽东的母校——湖南第一师范取经。此事开创广西中师教育的先例,大受校长们的欢迎。

我在宜师工作期间,经常到师专串门,找启良师、果河师、秋桐师等切磋。我和启良师以河池地区小语会名义编写过《小学古诗词欣赏》,发行10多万册;编《古文学习手册》,发行过近万册。当时启良师经常熬夜备课、写文章,烟不离手,手指微黄,眼睛通红。更独特的是,他很少喝茶。一个酒壶摆在书桌上,渴了,抿上一口,津津有味,啧啧有声。我笑他:李白斗酒诗百篇,你杯酒文千言。他说,比不了李白。但这个杯中物,可解渴,解乏,还可解忧——他的内心,其实还是很清苦的。老婆在乡下老家种田,上有老,下有小,负担重,生活苦,他有责,有愧。每到周日,他还得用自行车驮了买来的化肥、农药,送回老家去支持老婆。——当今的教授,还有这等窘况吗?可一到课堂上,他就神采飞扬,旁征博引,条分缕析,满堂生辉。他的课,生动而有新意,平实而有哲理,一如其人,朴素,深沉,亲切,有力度,不张扬,有长者之风,有大家风范。

启良师非常关心师专的科研开展,关怀教师的学术成长,关爱学生的专业进步。我调到出版社工作后,他不止一次找到我,说在宜山办高校,条件不足,困难很多。为了吸纳人才,提高质量,扩大影响力,请我在选题上多支持师专的老师。我说一定尽力而为。后来出版了仇仲谦老师的汉赋研究、茶文化书系等。在启良师的推动下,学生的文学社团很活跃,涌现了凡一平、东西等作家。师专还主动邀请广西的一些学术会议来校召开,更邀请北大中文系的费振刚、谢冕教授住校讲座。我也代为邀请过华东师大、南开大学的教授到校讲课,我本人也来做过几次讲座。在当年广西的师专一级,可以说,河池师专的文科建设,是独树一帜,卓有成效的。

有一件事,值得深思,值得大书一笔。启良师有几次机会调到南宁的高校。他不是不动心,曾和我商谈过几次。从自我学术发展,为子女教育计,我力劝他挪地方。他每次都长吟再三。念及师专,念及同行老友,更念及莘莘学子,念及乡梓文化培育,他选择与师专同在。这一点,让我特别感动。在我,是唯恐走之不及,逃之不远的。启良师的拳拳之心,有几人能理解?他的境界,我自愧弗如。今年8月,我在广西文学发过一篇散文《初遇山鬼》,回忆在洛东农场劳动锻炼的人和事。文中说过宜山宜水也宜人的话。坦率地说,有点违心之论。这种话,启良师是最有资格说的。

补记一件趣事。那是启良师鲜为人知的另一面。

我有一位大学同学,分在师专外语科当主任。此兄长得潇洒、英俊,一头乌发梳得溜光铮亮,在校园里高视阔步,目不旁视,在课堂上却彬彬有礼,温文尔雅,很受学生欢迎。他住在观音阁旁的宿舍里,面对龙江,绿树掩映,江风飒飒,视野宽阔。一天,他买了一条刚从龙江打来的江鲶,两斤多重,邀我小酌。清蒸了一大盘,另炒了一碟花生,一碗青菜。两人酒酣耳热,无话不谈。谈及他的单身,我说,师专的女生,无论中文、外语,都有很出众的娇娥。在校园里,经常碰见婀娜多姿、步履生香的娜达莎,连我都眼馋。鲁迅当年有打油诗,“少女多丰臀,教授少文章。”你老兄该不会“少女多丰臀,教授少心动”吧?他哈哈大笑:学生之辈 ,染指不得,不然,何以面对课堂上芸芸众生?正巧启良师和我谈及此兄的终身大事,问我,你们老同学,要不要帮忙?青年教师大事不办,终难安心教学。学校有责任关心,作伐,玉成其事。我说,此兄正派,清高,学生的,通通的不要。启良师笑了:此时为生,不宜;彼时留校,或分在宜山,为友,为邻,可也。我转告罗兄,他仍是摇头派。但从此提速,终于娶了县里一位淑女。

文章写得够长了,早已突破席战强先生的3000字规定。但那脉脉龙江水,那榕阴下,竹丛旁的教工宿舍,那桂花扑鼻的校园小道,那启良师、果河师的农村版家宴,此刻,在北京的雾霾天,在凌晨10℃的冷寂中,分外让人怀恋。听学院的 几位老友说,启良师仙逝时,他的学生,几百人,几天几夜,集体为之守灵。呜呼!此真乃教育之奇观也。启良启良,启迪良知也。播下真良知,收获大良知。此岂非教育之真谛耶?高校乃人类文明之殿堂,播撒大爱,文明续接。启良师地下有知,当可告慰孔老夫子矣。环顾当今之大学校长,有人在迎新会上玩网络新词,有人唱隐形的翅膀,有人诌几句化学诗。纵可搏一时之粲,终难久驻人心。启良师桃李不言,庶几可为师生之范,学校之魂,乡梓之杰矣哉!

2013年10 月10日凌晨5点于北京海淀区


【作者简介】李人凡,1944年5月生,广西宾阳县人,原广西教育出版社总编辑,编审,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出版专家。有毛泽东诗词研究,汉字文化学研究,出版编辑学研究,教育学教学论研究,阅读学写作学研究等专著8部出版,公开发表论文100多篇。曾先后受聘于华东师大、上海师大、广西师大、广西大学、河池学院客座教授。